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渡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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渡川

聽到動靜,裴洺川拉開車門跑出來。

見郁夏腳底一灘紅色,他失神一瞬,沖她飛奔而來。

跑到郁夏面前,他不顧形象地單膝跪下,看向濺到她身上那些星點的紅色印記,擡手去小心觸碰,發現觸感不對,且聞到油漆味,他閉上眼松了口氣,渾身繃緊的狀態一下松懈了。

郁夏垂頭,“剛剛有個小孩……”

她話還沒說完,耳邊一道短促的風聲劃過,她陷入了一個緊實的擁抱。

裴洺川一手扶著她的後腦勺,讓她靠在他的肩頭。

郁夏話音止住,被他抱的有些發楞。

裴洺川摟住她的雙臂在發抖。

郁夏擡手,輕輕搭在他的肘彎上,透過皮膚,她仿佛探到被他壓抑深藏的靈魂。

他似乎比多年前更狼狽,更脆弱了。

郁夏心裏突然產生強烈的直覺。

——那個男孩跟裴洺川這些年消失的秘密有關。

想到這一層,郁夏感覺自己快要觸及到真相了,她已經看到了攔住裴洺川的是什麽了。

“裴洺川,你是不是惹到什麽人了?”

裴洺川聞言,像是突然大夢初醒,渾身晃了一下,隨即松開了她,退後一步,扶好鼻梁上的眼鏡,低著頭,“沒有。”

說著他又往後退了一步。

郁夏皺起了眉。

“或者說那個男孩跟你什麽關系。”

“他還沒成年吧。”

“沒成年的小孩怎麽會對你的恨意這麽大。”

說完,郁夏猛地想起裴洺川今天還換了車。

怪不得餐桌上他一副輕松的模樣……

郁夏上前,拉住裴洺川的手腕,“裴洺川,你是不是被人跟蹤了。”

“是不是有人拿東西威脅你?”

“裴洺川,你到底怎麽了,你跟我說說好不好?”

面對郁夏的問題,裴洺川難受地摘下眼鏡,掌根揉著眉骨,嘴唇緊閉著。

見裴洺川這副模樣,郁夏心裏也不好受。

但她看他今天的表現,沒有驚訝,反而第一時間上來確認她的安全,就幾乎肯定,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了。

她拉著他的手,帶他去看那個血淋淋的字。

“你真的覺得躲避下去會有用嗎?”

郁夏大膽猜想,“上次你突然打轉,送我回家是不是也因為他出現了?”

“哪次?”裴洺川瞥了一眼殘缺的字,目光便帶著些驚恐地看向它,不知道是被可怖攀巖的紅字刺激得難受極了,還是油漆的臭味讓他無法呼吸,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粗重。

“就你說我還多了錢,要帶我去銀行,但我醒來之後,你的車停在我家門那次。”

“……”

他將視線移開,沒有回答。

“我們報警吧,裴洺川。”郁夏對他道。

裴洺川仍舊低著頭,越來越痛苦的模樣,腰慢慢彎下來。

但他一聽到報警的字眼,即刻攔住了她。

“不要。”

郁夏已經輸好了號碼。

“為什麽?”

裴洺川盡力撐著她的手站直,仰頭看她。

就這麽一會功夫,他的臉已經白了。

“裴洺川,你得給我原因。不然你這樣我也不放心。”郁夏心疼,但還是不肯讓步,非要他說出既不肯同她解釋,也不肯報警,讓自己陷入危險中的原因。

裴洺川靠近一步,拿著眼鏡的手垂下來,半晌才小聲道:“他……他還,沒成年。”

“別毀了他。”

“所以你就由著他來傷害你嗎?”

郁夏從沒見過裴洺川這樣,甘願自己痛苦,也不索求保護。

在郁夏的潛意識裏,裴洺川是無論無何,都不會走進這樣的死胡同裏的一個人。

作為繁星,他的光或許會暗淡,但他永遠不會墜落。

但是現在,他怎麽成這樣了呢?

“裴洺川你沒錯,你不是過錯方,那個小孩才是,不管他多大年紀,做錯了就是做錯了,沒有因為年紀小就讓人慣著的道理。”

郁夏完全無法理解,拼盡全力想要跟他說明白,他沒錯,他完全沒錯,他現在的立場,完全可以用法律武器來保護自己。

裴洺川卻一個勁地搖頭。

“我,不是那個意思。”

“但……別報警。”

郁夏還想再說什麽,但看著他那副即將崩潰的樣子,還是止住了動作,松口,“所以哪怕你未來的安全會受到威脅,你還是決意維護這個小孩,跟你當年消失的原因嗎?”

裴洺川視線落在馬路對面,不知道瞥到什麽,表情突然僵了。

郁夏還在等他的回答,見狀,她循著他的視線,扭頭看回去。

對面明明什麽都沒有。

她回過頭,裴洺川也扭回了視線。

“你走吧,自己打車回家,我就不送你了。”

郁夏擰眉,“裴洺川你現在到底是什麽打算。”

裴洺川語氣冷下來,“你先回去。”

郁夏站在原地,沒動。

“回去。”裴洺川又呵斥一聲。

見他又一次把自己推開,郁夏鼻頭驀地就酸了,“裴洺川,這個問題我問了你多少次了,你又覺得一個人的耐心能有多少。”

“當年貿然提出分手是我的錯,可要是沒有那一次對話,我們是不是連正式道別都沒有,你就會很突然地人間蒸發。”

“那段時間除了我們之間的事,我……”說到這裏,郁夏的聲音一下就啞了,“我非常難過,我的媽媽因為癌癥去世了,我的爸爸一蹶不振,我也想無所顧忌地倒下,但家裏沒人了,我得撐起來,得讓人知道我們家的日子,還能順順利利地過下去。”

“你知道我看著媽媽躺在床上失去生氣,看著爸爸頹靡,又被你丟開的感覺有多難受嗎?”

餘光中,郁夏看到裴洺川的視線慢慢轉向她。

或許他的眸中閃過片刻的動容,後悔,歉疚吧……

郁夏這樣猜想,但她沒有擡頭看,腦中閃過郁叢書的疲態,徐汝臨終前的瘦弱模樣,她的眼淚就止不住地流下。

這段回憶她不是沒有回憶起,但是要說出來,她也有些擡不起頭。

“但那個事情算是給了我一個教訓,”郁夏蒼涼地笑笑,“我再不會跟一個突然失聯的人建立親密關系了,這太冒險了,我受不了。”

裴洺川頭壓得更低。

郁夏擡手抹了一把眼淚,努力平穩了一會語氣,接著道:“處理好媽媽的後事,我去了京州當交換生。那裏對我而言非常陌生,在那裏我沒什麽朋友,我很想能有個人陪在我身邊,但那年我的運氣尤其不好,舍友都合不來,我想出門喝個奶茶,都約不到一個人。我只能很偶爾地跟安安通話。”

“但我也遇到了我的恩師,她幫了我很多。所以我才能這麽快地有了今天的成績。”

郁夏像做示範一樣將這幾年的自己剖開給裴洺川看。

她等著裴洺川說話,但她的期待落了空,於是她又繼續,“當初我不理解,見你完好無損地站在我面前那一天,我又高興又生氣,生氣你只是來找我討賬,卻沒有只言片語的解釋。所以當時有些行為是我欠妥了,但現在我知道,你也有苦衷。”

“今天看來,或許你的苦衷並不比我輕松到哪裏去。我說出這番話都廢了好大的力氣,更何況……如果你這些年過得更加辛苦。”

“不過裴洺川,你別忘了我19歲那年,在那個晚上跟你說了什麽。”

“你別怕。”

“只要你跟我說,我就可以跟你一起面對。就算你遇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你也不用怕,我不是那種看到你陷進泥潭,我就怕沾一身臟轉身跑掉的人。”

“但是,裴洺川,前提是你得說,你得跟我說,我才能跟你一起去面對。”

兩人對立著站著。

裴洺川已經緩和了不少,不再像之前那樣嘴唇發白了,只是眉頭擰的緊緊的。

接下來的五分鐘,兩人一言不發,卻像是經歷了世界上最辛苦的博弈,你來我往,從無停歇。

裴洺川醞釀了半天,心裏那道欄桿像是剛剛被他用力撞開,他悶聲喘了聲氣,張開唇,試著努力發出一個字音,可聲帶像是被什麽黏住了一樣……

就在這時。

郁夏輕笑一聲,歪歪頭,“裴洺川,我拿得起放得下,我是這輩子都沒法忘記你了,但我也不是非你不可。”

郁夏說完,兩人又沈默地相對站了一會,彼此掙紮的表情都掩進了夜色中。

郁夏根本看不到他的竭力,他也看不到郁夏在等待過程中逐漸盈濕發紅的眼眶。

裴洺川放在身側的手握成拳,視線落在她的手上,又展開,有些慌張地想要往前勾……

“你要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這樣,你就別再糾纏我了,我錢已經還清了,我們說到底再沒什麽其他的關系了。從此以後,我的生死名譽都跟你沒有半點關系,你也不要再為我做什麽。”

郁夏說完,像是失望極了,轉身離開,連最後一眼都沒看他。

寬大的手掌撲了個空,無力地似乎連片空氣都沒有劃破。

裴洺川也像是徹底失去了力氣,站在原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,眸子裏的情緒稀疏破碎。

理智直覺告訴他應該追上去,雙腳卻像是灌了鉛,他拖不走,拽不動,只能被困在原地,隨後連手連嘴也被束縛住了,除了那雙眼睛,再沒有任何可以發出求救信號的武器,就那麽沈默地在人潮洶湧中被無形的手往地底拉。

“唉。”

“唉……”

……

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小區,剛走出電梯,郁夏被嚇了一跳。

黑暗中,一道黑影正對著她家門站著。

“誰?”

郁夏跺響聲控燈,警惕地握緊手機。

“是我。”黑影緩慢地轉過身。

借著燈光,郁夏看清了來人,也看清了放在她腳邊的行李包。

“我等你好久了,你的電話剛才不知道為什麽打不通。”

簡塞扶穩鼻梁上的眼鏡,似是才適應突然變亮的環境。

郁夏心臟一下落回肚子裏,她快步走上前,摟住簡塞的肩。

“你怎麽來了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……這,這大老遠的,你要是提前跟我說一聲,我也能去接你啊。”

簡塞將身子往她這邊靠了些,“要數落我也等坐下吧,我可是站了不久了。”

郁夏反應過來,趕忙開門。

“好好好。”

她推開門,攙扶著簡塞,有些好奇,“你幾點鐘到我家門口的啊。”

“我打電話的時候,好像是……九點十七。”簡塞回答。

郁夏擡眼看向門口的掛鐘。

九點二十一。

有些無語,郁夏頓時松開了挽著她的手。

“四分鐘,這叫等了很久?”

簡塞頑皮地擠了擠眼睛,“這不是得賣慘,好歹讓你心疼我一下嗎。”

“不過我這麽一大把年紀,坐國際航班確實辛苦。”

郁夏去廚房給她倒了一杯水。

“所以您這次大駕光臨是因為什麽?”

“打算回國定居了?”

“你別那麽自戀,我對你的感情,還遠遠沒勝過我對Daniel的愛意。”簡塞捧起桌上的白開。

“所以這次回來……”

簡塞不急不慢地喝了兩小口水,放下杯子,“我是來幫你的。”

“雖然我來的路上看手機,發現你似乎已經並不需要了。”

郁夏看她,挑挑眉,“我的頒獎典禮?”

簡塞點頭。

“我想作為你的老師,多少得回來幫你撐腰,但顯然現在已經沒有我發揮的餘地了。”

郁夏突然有些感動。

要知道,簡塞自從去了英國以後,她用什麽理由都勸不回來,沒想到一知道她出事,簡塞人馬不停蹄地就趕來了。

“Jane,you really love me.”

她坐到簡塞身旁,靠在她肩上。

簡塞笑笑,又問,“現在在劇組有沒有什麽麻煩事?”

“這次我來了給你一起解決。”

郁夏一下坐起,“你怎麽知道?”

簡塞老道,擺起了譜,“新人想要站住腳跟,總是很難的,這個真理不管在哪個行業都適用,不是嗎?”

……

因為家裏沒有紅酒,臨時隨意買又怕簡塞看不上。

睡前,郁夏用親手沖泡好的老年補鈣奶粉代替了紅酒,端進客房。

簡塞兩指捏著眼鏡框,很是不可思議地盯著杯子裏的白色液體,露出看到毒藥一般的表情,“你給我拿的是什麽東西?”

“牛奶。”郁夏沒敢說老年補鈣專用那幾個字,害怕簡塞聽了直接返老還童,跳起來拿拖鞋打她。

“什麽!?”簡塞又問。

“奶粉沖成的牛奶。”郁夏又補充了一些,“我家裏沒有紅酒,所以先喝這個代替吧,我知道你睡眠不好,牛奶也是管用的。”

簡塞難以置信地哼了幾口氣,“拿走。”

“這玩意拿給艾米的孫女還差不多。”

郁夏被她逗笑,“真不要?”

“不喝晚上睡不著可別來敲我門。”

簡塞抱臂,睨她一眼,“誰要敲你門了真是。”

“這麽大人了,家裏還不備酒,真不知道你想那家夥的時候怎麽過的。”

在簡塞的口中聽到“那個家夥”的稱謂,郁夏下意識就想到了裴洺川。

提到這裏,郁夏垂下眼斂,再不跟簡塞頂嘴了。

簡塞發現不對勁,攥住郁夏的手腕,坐直,“怎麽了。”

“抱歉,我提起你的傷心事了。”

“但之前我這樣說的時候,你並不會……我以為你已經放下了。還是最近……又發生了什麽事?”

今晚那場對峙失敗的情緒湧上來。

郁夏嘆了聲氣,避重就輕,“你不喝我可喝光咯。”

簡塞:“我不喝。”

郁夏仰頭將牛奶喝個精光,放下杯子,鉆進簡塞的被子裏,“Jane,問你件事唄。”

“跟那個家夥有關?”

“嗯。”

“他今晚又惹你了?”

“……不算,我們互相惹了。”

“那你想問什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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